确定了设计目标,比如词汇都要带上词性标记,接下来需要的是设计技巧。而确定词汇是否都需要词性标记的,是设计理念。技巧有巧拙,理念有高下。国际语的设计理念可分为三个层次。
第一个层次:至少在某一方面上的简单易学性超越了自然语言。
国际语以简单易学为唯一价值价值追求,所以,只有在某一方面比自然语言更加简单易学,其国际语方案才能进入这一层次。
语言要素很多,自然以全方位超越自然语言为最优。但在某些方面,自然语言如果已经做到了极致,那么,国际语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超越的。比如在发音响度、抗噪性方面,自然语言里的全开音节语言就做到了极致;比如音素数量上,夏威夷语只有12个。在这两个方面上,自然语言都做到了极致,国际语不可能做得更好了,只能从其他方面来挑战它们。
全方面超越自然语言当然最难,所以大多数国际语方案都退而求其次,选择一两个方面下手。柿子总是挑软的捏,国际语的设计也不例外,选择的必然是最容易实现对自然语言超越的两个方面:读写一致性和语法规范无例外。
读写一致性的最高标准是一音一符。由于国际语使用的字母有限而须要表达的内容极多,所以一音一符看似简单,真正在实现也不容易。好在一音一符的目的在于“听到就能写出、看到就能读出”,所以,只要达到这一效果就算是实现了读写一致性。语法规范无例外就更容易实现了,无非几条语法规则的事。
在国际语方案中,有一类特殊方案,只追求在某一个方面超越自然语言。由于不顾及其他,所以在某一方面可以实现对自然语言的极大幅度超越。比如逻辑语,只针对自然语言表义模糊,实现了表达无歧义的目标;比如道本语,针对自然语言的复杂性,设计出了极简主义方案,音素只有14个、词汇只有123个。这类方案,可称之为“一招鲜”方案。
一招鲜方案都是天才之作,极具想像力,大大拓展了人们对语言的认知视野:原来语言还可以这样!
进入第一层次的国际语方案,都实现了对自然语言的超越,只是超越的方面有多寡不同、超越的程度有高低不等而已。它们对国际语的发展都作出了各自的贡献,尤以一招鲜方案的贡献最大。
要想全方位超越自然语言,自然需要对自然语言的熟悉。显然,拥有丰富自然语言知识者进入这一层次最具先天优势。
自然语言各自都有自己优秀的地方,熟悉自然语言者可以轻易地借鉴过来。现有的国际方案,大多借鉴了自然语言的设计。比如读写一致、语法规范的国际语最为广泛的,都是源于自然语言中那些读写一致方面、语法规范方面的佼佼者。
第一层次的本质是对自然语言某一优秀设计的模仿。在这一层次的国际语方案当中,存在的最大问题是对自然语言的优秀设计吸收不足。比如汉语的根词封闭的构词法,只须要学习有限且不多的汉字就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生字难题,明显远比根词开放、一辈子有学不完生词的设计优越,竟然没有一个方案著名方案借鉴。
国际语作为整体,竞争对手是自然语言;作为个体,还须要与其他国际语竞争。所以,要在第一层次胜出,不仅要有自然语言知识,还需要国际语知识。了解了优秀国际语方案,才能模仿和超越。
超越,先得比较优劣,确定超越对象。这就需要语言学知识了,这是第二层次的要求。
第二层次:符合已知的语言规律。
国际语是语言,设计语言必须符合语言规律是天经地义。
语言是极其复杂的现象,所以语言学方面的理论浩如烟海,分支众多。人类对语言的认识过程是极其漫长的。起初,国际语的先驱由于处于语言学尚不发达的阶段,设计出不符合语言规律的方案,完全可以理解;但在语言学已经揭示了不少语言规律的优渥条件下仍然设计出不符合这些语言规律的方案来,就十分令人遗憾了。
业已完成的国际语方案,迄今为止尚没有一个达到第二层次要求者。
最著名的国际语是世界语,大量使用清浊音素以区分词义,就是一个典型例子。语言类型学通过对所有记录在案的自然语言的分析,发现只存在清浊音素演化为送气不送气音素者,不存在一例从送气不送气演变为清浊者。学者们分析其中原因,发现了一条语音演变规律:人类语音的演变总是遵循着省力原则,怎么省力怎么演变。浊音发音要声带震动,显然较清音费力,所以清浊对立会被送气不送气淘汰,而送气不送气永远不会被清浊对立淘汰。
三对塞音在自然语言中的区分存在几乎所有可能的手段。比如德语,纯以清浊相区别,汉语纯以送气不送气相区别,韩语则既有清浊对立、又有送气不送气对立。从分辨角度而言,韩语的区辨最明显;但从省力角度而言,汉语的方法最可取。
英语是一个正处于清浊向送气不送气演变当中的活生生的例子。古英语的三对塞音只有清浊对立,现在正在向送气不送气转变,只是这个转变尚未完成,所以存在在一般情况下以送气不送气相区别,另特殊场合仍残留清浊对立的过渡状态。
尽管自然语言当中清浊对立仍然在广泛使用,但既然送气不送气优于清浊对立,为了防止将来清浊对立演变成送气不送气对立,为什么不一步到位、一开始就设计成送气不送气对立呢?
是否符合语言规律,重于是否符合自然语言的普遍现象。国际语的设计必须具有科学性和前瞻性。
再比如按语序来说,自然语言中最广泛使用的是SOV,不是最强势自然语言所使用的SVO,这很可能令人意外。那么,国际语的语序设计应该遵从自然语言广泛的选择吗?
比较语言学的研究结果揭示:人类最初的语言推测都是SOV的,所以此语序影响广泛,至今尚存。但语言的演变表明,SOV只有一个方向,就是SVO。而SVO再演变其他语序,不是主流,各有特殊情况。(以上内容见《语序起源和演进略论》,魏泽海,《渭南师范学院学报》,2016年3月。)所以,国际语当仁不让当以SVO为语序。
模仿容易,符合语言规律更难,需要丰富的语言学知识。
一招鲜方案一律止步于第一层次,因为都不符合语言规律。成熟的自然语言都是由众多子系统有机组合而成的庞大系统,价值追求众多,既追求表达简洁又追求表达细腻,既追求规范而又追求灵活,既追求准确又追求模样。由于最初的设计缺乏前瞻性,所以演变到后来必然出现不规范但约定俗成可理解的表达方式。
自然语言不存在只追求一维价值观、不顾其他价值追求的设计,一维价值观突出的自然语言多有特殊的自然状况或社会状况。谁都知道全开音节容易学、发音最响亮、抗噪性强,但为什么全开音节语言没有成为自然语言的主流呢?
全开音节或近乎全开音节的自然语言有日语、意大利语和汉语。学者分析,日语和意大利语是由于使用地域为孤岛或近于孤岛,当地风大,人口多以结伙捕鱼为生,不得不选择抗噪性最强的语言。而汉语,原本是有闭音节的,后来由于人口众多、方言各异而丢失了辅音词尾,——这是语种交汇之地普遍的语言现象:简化。
追求一维价值观的代价是极大的。日语由于近乎全开音节,又不像汉语那样有声调弥补,结果造成平均词长长的严重弊端。
追求一维价值既为自然语言不取,也不符合语言规律,所以,国际语的设计一招鲜方案不是正路。
国际语的设计要符合语言规律,自然得先知道语言规律。然而,语言学发展到今天,尽管已经够发达了,却远远不够,还有众多语言规律未能揭示,甚至最常见的语法现象都无力解释。比如语言公有词类的内容部分缺如,比如词类的定义均不满足逻辑要求,比如句子成分的定义不清,比如单句复句的分界不明,比如何为开音节、何为音节尚存争议。
此时,国际语设计者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等待语言学完成研究;二是越俎代庖,自己完成相关研究。
等待不知牛年马月,所以作者在设计地球村语时,选择了一条艰辛的探索之路。设计语法时伤神耗力,作了种种尝试,结果大多失败,只能放弃。成果只有三点:1,将“语法词”视为词类的本质分类子项,而非一般划分结果;2,创立了自然语言公有11个词类的观点;3,确立了词类以基本语法功能定义的规则和判断词类基本语法功能的三个条件。
鉴于语言规律尚未完全明了,鉴于符合语言规律只能符合已知的语言规律,所以作者将第二层次的进入门槛设置为符合已知语言规律。
尽管这一门槛已经够高,将既有国际语方案统统都挡在了门外,但仍然不是国际语设计的最高层次。
第三层次,最高层次:符合人类对语言的普遍理想。
即便方案符合语言规律,只要对自然语言没有简单易学上的巨大优势,就仍然战胜不了自然语言。
很多国际语设计者爱跟世界语较劲,忘了国际语的初心针对的是自然语言的缺陷、目标是星辰大海。
国际语的本质是理想语言,所以最高境界当然是理想语言。
什么样的语言是理想语言?没有答案,见仁见智,完全靠国际语设计者自己把握。这是难之又难、甚至玄乎其玄的要求,所以列为最高层次。不然,人皆可为,算什么高、算什么难?
设A、B两个方案,难度一样,但A是先难后易,B是先易后难。由于人性偏好是先易后难,所以,尽管二者难度一样,B方案优胜。这是对人性的把握,超出了语言学范畴。
用以上三个层次的观点来审视既有国际语方案,我们就明白国际语方案为什么林林总总上千种却无一大行于世了:设计水平太低。
有人埋怨世人不肯学习国际语,所以国际语流行不起来。这既是对人性莫大的误解,更是对既有国际语方案水平的高估。如果一个方案能够确保人们三五个月普遍掌握其文字、音素、根词和语法,获得用以阅读、思考和表达的能力,可能流行不起来吗?既有方案远远达不到这个标准,人们比较一番,觉得不合算,自然擦肩而过,不给青眼。比如别人先发明了15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你接着推出15.5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人可能并不动心,因为好处有限;相反,若是你发明了彩色电视电,意味着产品的更新换代,还怕人不趋之若鹜?
任何对自然语言小修小改的方案都不可能获胜,任何对其他国际语方案小修小改的方案也必然无人问津,只有革命性的创举才会是唯一赢家。语言市场由于语言的获得成本高昂,必然是一个赢家通吃的市场。
国际语的性质与自然语言的第一客户目标不同。自然语言的第一目标客户是母语环境中的婴幼儿。对婴幼儿来说,母语没有难的。而国际语定位是第二语言,第一目标客户是成人,早已过了最佳语言习得期,且生活忙碌,所以对简单易性要求特别高。那种以为国际语方案实现了读写一致、语法规范,就可以打满分的做法,大谬不然。
国际语起源于人们对自然语言缺陷的不满。最早表达这一点的,是古希腊的亚里斯多德。他发现词汇的词形与词义分裂为两个系统,相关的词形不反映相关的词义,相关的词义不体现为相关的词形,觉得很不合理。这是理想构词法的起源。
自然语言是人类集体无意识的自然产物,没有顶层的预先设计,所以埋下了诸多缺陷的隐患。人类自获得语言能力起,语言的发展极其缓慢。晚期智人第一次从东非出走,获得语言能力已经十万年以上,然而并未给他们带来多少竞争优势,可知语言还处于极不发达状态,所以被东非外围更落后的人种尼安德特人打回老家去了。回到老家后,晚期智人闭关了几万年,语言能力获得极大提升。所以第二次出走东非,所向披靡,所有其他人科动物尽皆灭绝,从此人种只剩智人一种。
国际语与自然语言的最大不同,在于有预先的整体设计。这个整体设计其实只是个框架,内容并不多,无非文字、音素、构词法、句法寥寥几个方面,却是国际语设计的重中之重,不可不慎。设计好了,以后的发展就水到渠成、一马平川;设计坏了,以后的发展必然磕磕碰碰,产生种种演变,甚至出现不规范现象,重蹈自然语言缺陷多的覆辙。
自然语言缺陷多,是由于所有自然语言都是最初语言逐渐流变而来的,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历史厚重的积尘,已经无法清洗干净,只能被国际语取而代之。
从上面分析可知,要设计出理想的国际语,涉及到自然语言知识、语言理论知识,以及对未来语言的把控、对人性的认识。这显然不是一个人能够胜任的巨大的系统工程。
比如作者在设计地球村语的形容词构词法时,犹豫不决,再三反复。作者的理想是将形容词构词法设计得跟动词的一样,利用现成的名词根词为词根,以专用前缀派生(专用前缀预设为a、uy和另外10个辅半元音节)。要实现这一预想,得先收集英语、汉语的形容词,再明确各词的词根,然后对词根进行整理:重复的删去、可合并的合并(比如“醉醺醺”,形容酒醉后大脑不清醒的模样,词根可为“酒”“脑”。如果体词根词没有“酒”,则以“脑”为根)。这样得到一个形容词最低数量词根表。由此考察体词根词的专用音节能够容纳多少。如果容纳得多,则原来的构词法设想可行;如果形容词所须最低限度词根数量太多,体词根词音节远远满足不了,则原来的构词法设想不可行,因为会导致大量高频形容词得不到双音节词形,词形过长。这就得另行设计构词法。除了最后一个步骤简单,前面每一个步骤都极其耗时费力,作者无力完成。现在方案里的,只是暂时的方案,作者并不满意。
以前的方案几乎都是设计者个人独立完成或几个人的小集体完成的。任何一个深思熟虑的方案都耗时甚巨,比如Ithkuil语,耗费了作者30年时光。尽管如此,所有方案却没有一个成功。所以作者的结论是:鉴于个人不可能完全具备国际语所需的所有知识,也不可能独立完成一些工作量极其浩大的事务性的工作,所以国际语的设计只能团队才能完成。
希望认同地球村语设计理想者共襄盛举!